花 袭 人
——陈继征

    《红楼梦》里构成贾宝玉爱情、婚姻故事的中心人物是林黛玉和薛宝钗这两个对立的典型。正和这两个人物的立场、性格的矛盾相类似,作者颇具匠心地就宝玉生活密切的丫鬟中创造出两个对立的人物形像:一个是纯真勇敢的晴雯,一个是心机深重的花袭人。由于这种“类似”,有人提出晴雯有黛玉之风,袭人是宝钗的“影子”的看法。这种看法不但是完全不理解人物类型的规律,而且否定了晴雯和袭人的独立存在,当然是错误的。晴雯具有与黛玉类似的品质,她孤傲,她反抗,她终于因为不同流合污受到迫害而死;但是,她出身贫贱,没有文化教养,所以她的表现比黛玉刚强、粗率;袭人的确和宝钗一样站在封建统治阶级的立场,表现出对封建社会的顺从和温柔,但她毕竟是个丫环,不像宝钗那样高贵、含蓄,而会与宝玉发生性关系,并露骨地控制宝玉的行动,向主子出谋划策,成为主子特别赏识的奴才。作者刻画出晴更和袭人迥然相反的精神面貌,写出了她们之间不能相容的矛盾。
    袭人是贾宝玉房里的“丫头王”,是宝玉生活阶“大总管”,更是个实质性的“宝玉屋里人”,处于主不主奴不奴妻不妻妾不妾的地位。作者这样介绍她:

    原来这袭人是贾母之婢,本名珍珠、贾母因爱宝玉,生恐宝玉之婢不中任使,素知袭人心地纯良,遂与宝玉。宝玉因知她本姓花,又曾见、前人诗句有:“花气袭人知昼暖”之句,遂回明贾母,即更名袭人。这袭人有些痴处,服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今跟了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只因宝玉性格乖僻,每每规劝.宝玉不听,心中着实忧郁。……

    袭人是宝玉的“贴身”大丫头,与宝玉朝夕相伴,形影不离,对宝玉温柔细心,殷勤服侍。宝玉的衣食住行,件件都是由她照料。宝玉出外回来稍晚一点,她不是倚门而望,就是到处寻找。宝玉的脸色神情略有变异,她就首先察觉得到。宝玉的那块“命根子”通灵宝玉以及所有之物,她都悉心保护着,经管着。她无时无处不为她的主人担着心,生怕他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烦恼、灾难,或有什么不妥当的行为。自从她跟宝玉发生性关系以后,始就“待宝宝越发尽责”,使得贾母,王夫人、凤短相信她,别人都喜欢她,宝玉再也离不开她。’在贾府的复杂环境里,她想方设法保护自己,保护她与宝玉的私情,保护她应四清因私情而取得的特殊关系——宝宝的半公开的小妾地位。这似乎是袭人的“最高理想”,她的一切努力都是在为这个“最高理想”奋斗。她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怎样掌握宝玉的心,她屡次企图用感情和劝说来降服宝宝。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一节,作者叙述袭人如何借赎身之论,对宝玉“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进行规劝。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写袭人着见史湘云给宝玉梳辫子,不免“又动了真气”;回房以后,就对宝玉说:“你从今别进这屋子了!横竖有人服侍你,再不必支使我,我仍旧服侍老太大去。”两个人呕了一天一夜的气;第二天还是宝玉主动认错,并发誓赌咒“改正”,才算结束了这次冲突。
    袭人深知宝玉也是不容易管制得了的,专用大道理压制他,只能更激起他的反感;所以袭人遇到许多特殊场合,仍然只能忍耐。好在她有涵养和耐性。李嬷嬷公然骂她“狐媚”,她只有哭而不对抗;晴要发脾气,撕扇子,尖刻地讽刺她,她只低头让步。有一次宝玉误把她踢得吐血,使她平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不觉流下泪来”,可是她不但不埋怨宝玉;反而劝他不可声张,以免惊动别人。像这样委曲求全,显然是只有为了深谋远虑而低首下心的人才做得到。
    袭人知道光掌握一个宝玉还是不够的,她还须努力争取宝玉挨打之后,袭人对王夫人说起宝玉周围的情况,并进言让宝玉搬出大观园时,王夫人感动得满眼含泪,称袭人为“我的儿”,将袭人的月银破格升到同赵姨娘、周姨娘同等的水平,袭人的特殊身份已被确认了;在这里,不少人指责袭人是诬告,是卖身投靠。其实,袭人除了隐瞒了自己与宝玉的私情外,所讲的都是事实,并非无中生有地陷害别人—。花袭人这个人物之所以使人讨厌和反感,并不是由于她怎么奸险,而主要是她头脑里充满了封建思想,她自觉或不自觉地遵循着封建奴隶道德。她是那种做了奴隶而耳赞赏奴隶生活的奴隶。
    袭人还有一宗心事;就是钗黛之争究竟胜利属于谁。袭人完全知道宝黛性格的一致,而听到过宝玉对黛玉所诉的肺腑之言;可是她也知道黛玉在贾母、王夫人心目中并不合标准。从对自己的态度来说,黛玉曾嘲笑地叫她“好嫂子”,当着人揭发了自己的隐私;这种人自然是难以相处的。宝钗与黛玉正相反,能得到贾母、王夫人的欢心,对自己又表示亲切;这种人是容易合作的,所以她决定“拥薛反林”。
    在丫环群中;袭人对于受人尊重、深得贾母信赖的鸳鸯,对于能影响掌握实权的凤姐的平儿,从来深相结纳。在怡红院中,除了晴雯始终和她对立外,麝月是她的可靠助手,别的丫环们自然都在“花大姐姐”指挥之下。因此,袭人在取得上层支持和处好周围关系上是胜利的。
    然而,根本的问题还在宝玉。她与宝玉在生活上很密切,在精神上却离得很遥远,最后终于分道扬镳了。宝玉出家了,她本来也想一死,但又考虑到那样对不起贾府。回去死在家里吧,又对不起哥哥。自己是个“屋里人”的身份,也不必守节,只好嫁始蒋玉函去,及到嫁了之后,死了又怕对不起丈夫了。这就是后四十回的作者对袭人结局的描写。总之,花袭人是个十足的奴才和卫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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