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

    二老爷贾政,是《红楼梦》里的一个重要人物。他的重要性并不在于他自身的价值,而在于他是贾宝玉的父亲,作为宝玉的对立形像而出现。如果没有与宝玉的矛盾关系,贾政这个人物就会极平淡和微不足道。所以我们在分析这一人物形像时,必须紧紧抓住他与宝玉的矛盾冲突这条纲。
    有人论及贾政时,说“贾政即假正——假正经严。此论并不符合贾政这一人物形像的实际。其实,贾政倒真是一位封建社会的“正人君子”,一位忠实的正统主义的信奉者和卫道者。—我们在他身上看不到贾赦、贾珍、贾琏等所具有的恶德恶行,他倒是时时处处事事严格按照封建礼教亦步亦趋,不越雷池一寸。他的崇高责任就是孝亲忠君;他的最高理想就是光宗耀祖。他是一个地道的典型的忠臣孝子,是封建官僚机制所铸造出来的一个模子。我们总觉得矿贾政的思想僵化,他的言行显得滑稽可笑——滑稽是内容和形式的矛盾、言行和生活的脱节——,甚至觉得他虚伪。其实这正是他把那些僵死的封建教条用于活生生的现实生活的结果,他对那些教条越坚信,越虔诚,执行得越坚决,他就越显得滑稽可笑和虚伪。请看他在朝见他的女儿一元妃时的精彩表演:

     又有贾政至帘井问安行参等事。元妃又向其父说道:“田舍之家,虽杏盐布帛,得遂天伦之乐;今虽富贵,骨肉分离,终无意趣。”贾政亦含泪启道:“臣草介寒汀,鸠群鸦属之中,岂意褥征风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华,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

    父亲跪在女儿的面前,背着一篇不伦不类的“绝妙奏文气不是显得十分滑稽可笑吗?不是显得极端虚伪吗?然而,在贾政看来,—这样做是天经地义的,完全遵循了先圣的遗训:卞敬上,臣尊君;输诚布忠,肝脑涂地,这不正是为臣之道吗?
    贾政就是这样一个忠诚地信奉虚伪的封建礼教的人,一个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他不仅自己做一个封建正统的信奉者和卫道者,他还决心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像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还在宝玉幼儿时候,贾政就用“抓周”’的办法试儿子将采的志趣。可见他“望子成龙”的心切。然而“抓周”的结果却使他大失所望:那宝玉不抓笔砚书籍,偏偏抓些脂粉钗环,“那政老爷便不喜欢,说将来不过酒色之徒,因此不甚爱惜”。这可能是贾政后来恨宝玉的根子。不过,这必竟是小儿之戏厂他“望子成龙”之心却有增无减。他给宝玉规定了一条“走仕途经济”之路。他让宝玉读朱子注释的四书五经,而宝玉最烦这些,却喜欢看《西厢记》、《牡丹亭》等性灵之书;他让宝玉练习八股文,宝玉却认为这是沽名钓誉的“敲门砖”,不屑为之,他希望宝玉科举做官,而宝玉最讨厌那些峨冠博带的家伙,骂他们是“国贼禄鬼”;他企盼宝玉将来能继承家业,光宗耀祖。宝玉却厌透了这个家,对它已彻底绝望。……总之,父子二人真是处处针锋相对,冰炭难容。长期的怨恨积累,加之金钏之死、忠王府告发藏惹琪官和贾环进谗,于是便掀起子轩然大波——贾政毒打宝玉。这次打,不仅“板子下得又狠又快”,—打得遍体鳞伤,没有一块好地方,而且贾政声言要用绳子勒死他,以“结果他的狗命”。有人据此认为,贾政对宝玉从来没有父爱,没有骨肉之情,他们之间只有你死我活的斗争。从本质上讲,贾政与宝玉的矛盾冲突,是封建顽固势力与新生进步势力的斗争;这次毒打,则是两种势力的殊死搏斗,然而,我们不能以此否认父子之爱与骨肉亲情,就在毒打之后,他向贾母辩解说,他这是为了“宝玉好”,他是“恨铁不成钢”。实事求是地说,他爱宝玉,他在宝玉身上寄有最大韵希望。平时管得严,在贾政看来,正是一种爱的方式,也是一种爱的表现。世上有这样两种父亲:一种是严父,爱子心切,望子成龙,处处严格要求,甚至拔苗助长,苗果事与愿违;另一种是所谓慈父,视子如掌土明珠心中花,处处迁就,有求必应,任其所欲,结果也是事与愿违,他们在主观上都爱儿子,但在客观上却害了儿子。应该说,贾政对宝玉在主观上还是爱的,只是那爱的动机和爱的方式大有问题。他虽然在心里“爱”,但在客观上却是摧残这棵幼苗。有人间:既然贾政爱儿子,为什么要决心把他打死?这里确实有一个深刻的原因:当贾政看到他对儿子的教育完全失败,对儿子的希望完全破灭,他心里生起了一种绝望的忿怒,他意识到宝玉如此发展下去,就会“杀父弑君”。这对贾政这个忠实的卫道者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把忠君和家族的利益看得比宝玉的命高得多。所以,当宝玉的行为“祸及于我”,并有进一步发展到“杀父弑君”的危险时,他就要决心“结果他的狗命”了。丛表面上看,这是父子之间的矛盾冲突,实则是两种势力的生死搏斗。斗争的结果,好像贾政胜了,其实不然。因为宝玉压根就不服输;不但不服输,反而激起了、他反抗到底、斗争到底的决心。他被毒打后劝黛玉说:“就是为这些人死了,我也心甘情愿!”此后他不仅依然我行我素,可以说更加“变本加厉”,直至与贾政及其家族彻底决裂。所以说失败的是宝玉,而是顽固势力的代表者贾政。贾政这令人物的社会意义主要就表现在他与宝玉的矛盾关系上。此外,从个性特点看,贾政是个道貌岸然,兴趣索然,腹内枵然的人物。人们很少看见他的笑脸。总是一身威严。宝玉见了他,“像避猫鼠扎”;小厮们见了他,逼手肃立。某一场合本来有说有笑,热闹非常,只要贾政一到、立刻鸦雀无闻,死气沉沉。有一次,贾母就“撵他出去休息。”此人既无才干,又无政绩。只见他每日应卯上班,回到家里向贾母晨昏请安,与王夫人说说家常,再就是听赵姨娘的谗言,或听清客们的阿谀奉承。谁愿意和这样的人常相晤对呢?他只有摆足功架,皱着眉头,自己踱方步了。所以,贾政的精神生活是非常忧郁和空虚的,他活得并不痛快。
                                (陈继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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